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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机械失重》
01.
七月。
青云的地面城市已经完全入夏，按照资料记载，这里是最接近古地球北半球地区气候规律的地方。闷湿的空气像一张黏腻的大网，打开家门就紧紧附在人们的皮肤上。
然而工作从来不会因为酷暑就对刘昊然停下鞭笞，作为青云地面城市最优秀的机器人修理工，他始终保持着客户随叫随到，保证完成任务的优良职业精神。
与利用清洁能源高高漂浮在云海之上的空中城市不同，地面城市更像是上流社会眼中的贫民窟。空中城市的居民将自己视作“上流社会”，厚重的云海成了身份的分割线。
而作为“下等人的巢穴”的地面城市，所用的大多数产品都是已经被空中城市所淘汰的过时玩意。包括各类机器人，他们不是外观复古，就是内里的构造已经被更加新颖的技术抛在了历史书上。很多机器人年事已高，本该进入休眠状态被公司回收。但是“穷”，成了他们仍然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的理由。
刘昊然就是那个维持这些机器人生命的“妙手医师”。
兴许是修理技术太高超，甚至有别的城市的大费周折地带上自家的机器人，千里迢迢坐着民用运载舰上门来找他。
比如这一次他要见的那个客人。
这桩生意找上门时，刘昊然正在某个常去的酒馆喝酒。那天晚上的主唱是那位极具有人气的姑娘，刘昊然也不能免俗。毕竟，在同一群大老爷们边喝酒边侃天侃地时，有一首足够合适又不矫情的歌做背景音乐，更能调动情绪。
接到那个电话前，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调酒师把一块母冰切割成多棱面的钻石形状。调酒师叫阿航——至少他自己这样称呼自己——是刘昊然的老主顾了。阿航的古董陪玩机器人player x，在刘昊然接手过的机器人里都算是祖宗辈了，前前后后修理的钱都快能购入一个同公司的新品。但他从没问过阿航为什么，反倒是对方问过他：“你怎么不劝我买个新的？”
“我还挺喜欢菜鸡的开机声音的。”刘昊然一边说着一边检查player x的内部元件，菜鸡是阿航给他取的名字。
是的，菜鸡的性别设定是男性。阿航说，设定成女性他不好意思对菜鸡骂脏话。
手机响了很久，但刘昊然一直没接。他不喜欢晚上的放松消遣时间被人打扰，然而敬业精神最终使他向金钱屈服，他在心里默默数到7，调整好心态，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您好，日天修理社竭诚为您服务，请问……”
“我需要修理一个机器人，我听说这种机器人只有你才能修理。”
没等刘昊然说完，对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。那是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，混杂着一丝不易发觉的愤怒。
“听起来，或许是很老的机型了？”刘昊然选择性忽略了他捕捉到的对方愤怒的气息。
“很老。”对方回答。
“那么，我为您预约一个时间。”刘昊然说着，从随身背的黑色背包里掏出一本日程本。阿航在吧台后面瞥了一眼，心里默默腹诽，这年头还用纸质笔记本记日程的人也算是珍稀动物了。
“请尽快，我可以为此付出更多的修理费。”
“好的好的，那就下周二如何？”刘昊然翻阅了接下来的修理安排后，给出了对面回复。
对方沉默了一会儿，试探着问道：“可以这周吗？”
“先生，今天是周五了，我想我应该拥有双休日不工作的权利。”刘昊然想了想，又加了一句，“加钱也不行，我有权拒绝加班。”
对面又沉默了，刘昊然心想，如果自己用的是悬浮通讯手表，估计就能看到对方吃瘪的表情了。
“好的，我尊重您的选择，下周二我会带着机器人到您的修理社，还请麻烦您定一个具体的时间。”
“您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，我那天没有客人。”刘昊然果断地回答。
“好的，多谢。”
对面丢下这样一句冷冰冰的客套，就挂掉了电话。根据手机上显示的头四位通讯代码，刘昊然知道，这位有钱又神秘的客户是另一个城市系的空中城市居民。他对着这串通讯代码出神了片刻，阿航拿着酒杯在他眼前晃悠：“你是从人家的通讯代码里看到了什么不可泄漏的天机吗？”
“没什么，就觉得有点眼熟。”
“有点眼熟？”阿航挑了挑眉，“你这可是偶像剧发言啊，难不成你和这通讯代码的主人还能有什么前世今生。”
“什么前世今生，你不信仰科学了吗？”刘昊然作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，过分夸张的表情使阿航觉得好笑。他指了指刘昊然手里的手机，道：“你也该把这古董‘智能手机’换掉了吧？”
“我觉得挺好的，没有悬浮屏。通讯时不用被人家盯着看，也不用面对对方的全息投影，很舒服。”刘昊然侧过身，目光落在酒馆那架不合时宜的钢琴上，主唱正坐在那里，指尖倾泻出忧郁的音调。有人说她的气质不太像地面城市的人，或许是哪位被空中城市除名的上流名媛。
“其实我是个社恐。”刘昊然盯着主唱的背影盯了好一会儿，突然回头对阿航一笑，打了个响指。
“那么社恐先生，你的‘机械失重’。”阿航把酒杯推到刘昊然面前，那是一杯闪烁着棕色光芒的酒，钻石形状的冰块在酒杯里，像某个机器的心脏。
机械失重，是刘昊然给它取的名字。
他端着酒杯，让酒在里面缓缓流淌。从不同的角度看，就像是被冰块分割成了不同的平面。他的眼神突然浑浊起来，像是随着液体的流动包裹上了很多别人无法知晓的情绪。
青云地面城市里也流传着，说他并不是地面城市的原住民。一个地面城市的人，怎么可能掌握那么多古老的机械知识，又精通那么多先进的修理技术。
有人说他是空中城市的天才，因为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荒谬之事，被放逐到这里。至于那荒谬之事的版本千奇百怪，一说他创建了属于自己的机器军队，一说他同机器反叛军同流合污，还有说他改造了空中城市领袖的武装机器人，因改造失败而被赶出了那里。
刘昊然对这些流言永远是置之一笑，然后似是而非地点点头。他这一动作除了得到众人怀疑的眼神外，还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小姑娘们的青睐。
最后一口机械失重入喉，刘昊然从背包里取出电脑。他的电脑和手机不同，因为工作，电脑向来是跟上科技潮流的新型号——当然是性价比最高的新型号。
有人给他发来了邮件，是一封隐匿了发送地址的黑色信件。刘昊然清楚这封信件从哪里来，他点开邮件，映入眼帘的几个大字。
“闭嘴，或成为死人。”
他面无表情地删除了这封信件，就像处理每一封广告一样。身后的主唱姑娘突兀地弹错了曲调，正在不好意思地向酒馆里的客人道歉。
“那姑娘叫什么？”刘昊然一边处理着之前客户发来的机器内部构造图，一边问阿航。
“你也准备出击了？”阿航精巧地割着冰球，语气里有几分戏谑，“她自称怀特小姐，我猜姓怀特，名小姐。”
“怀特小姐。”刘昊然念叨着这个名字，他笑了笑，合上电脑顺势放入背包。
“这就走了？不给人姑娘送一支玫瑰？”阿航叫住他。
“走了，还有很多工作呢。”刘昊然挥挥手，推门走出了酒馆。
挂在酒馆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